受访/梁建章 采访/奕希 编辑/杨溪

近期，职场女性权益保护受到前所未有的关注，这对中国的公司治理和公共政策是前所未有的鞭策。针对这一议题，腾讯新闻“原子智库”对话携程集团联合创始人兼董事局主席、人口经济学家梁建章。

梁建章认为，职场女性权益保护体现在消除性别偏见、生育权益保障等方方面面，建立性别友好的企业文化和制度，还是要站在员工的立场去思考问题。

梁建章表示，保护女性平等就业与鼓励生育政策并不冲突。但为了减轻职业母亲生育孩子的后顾之忧，政府应考虑承担产假期间的用工成本——如果政府能够支持延长产假的用工成本，既能对负担已经比较重的企业减压，也可以降低劳动市场对女性员工的歧视。

他还强调，中国要学习北欧国家对女性友好的高福利社会的成功经验，必须在相关政策上做出巨大改变，除了为女性提供友好的工作环境，还需更多更激进的降低养育成本的政策——因为中国的教育和房价负担更重，有必要投入占GDP5-10%的资金——现金、减税、住房补贴等，才可能爬出低生育率陷阱。

（话题热议：#你支持男女同休产假吗？#）

以下是对话：

政府应考虑承担产假的用工成本

原子智库：鼓励生育政策与保护女性平等就业政策的目标是否有冲突？企业真的可以接受女职工生3孩么？是否会导致不招或少招女性？

梁建章：鼓励生育政策与保护女性平等就业政策并不冲突，至少在携程是不冲突的。不过在追求这个目标的过程中，企业往往是承受着重大压力的一方。

因为在养育小孩方面，母亲比父亲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，这点在母亲怀孕和哺乳期更为突出。这些现象让职业母亲难以全身心投入工作，对雇佣单位也是巨大的负担。

为了减轻职业母亲生育孩子的后顾之忧，政府应考虑承担产假期间的用工成本。我国的产假只有98天，比大部分低生育率国家要短。如果政府能够支持延长产假的用工成本，既能对负担已经比较重的企业减压，也可以降低劳动市场对女性员工的歧视。

可能大家都有关注之前的“七普”数据，中国现在的人口形势可以说是非常严峻了。所以，携程实施了多项女性员工福利及鼓励生育政策。例如：为孕期女员工提供800元生育礼金以及最高3000元的额外生育津贴；还有错峰上下班；孕期交通补贴等等。

目前“携程宝宝”的队伍也逐年扩大。之前有数据统计，现在已生育的携程女性员工数量近6000人，占全体女性员工人数约40%，已生育二胎的女性员工大约也有1000人左右。

原子智库：在响应鼓励生育政策的过程中，对于企业产生的成本压力，你期待怎样的政策扶持？

梁建章：对于企业来说，在响应鼓励生育政策的过程中，可能最大的成本压力就是产假。产假的关键点应该是，政府能够替企业买单或者补偿；否则，企业就容易形成对女性的歧视，如果政府买单，那就会好一些——政府买单的话，不光需要为女性买单，同时也要给男性买单。有些国家是男女必须强制性地休产假，这样男女就更加平等了。

在降低生育成本和保障女性地位方面，我国还有很多需要借鉴和学习的地方。比如：扩大幼托服务。发达国家中，尤其是北欧国家、法国等国，由政府提供普惠性的托儿所，帮助职业女性产后可以尽可能地恢复工作。

还有就是完善公共设施。到发达国家、尤其是北欧国家的公共场所，随处可见哺乳室、童车走道灯等各种贴心的育儿便利设施。

以及对于单亲家庭的保障：在法国和一些北欧国家，很多小孩都来自于非婚生家庭，尤其是在北欧国家，单亲妈妈的情况非常普遍。这些国家的非婚生小孩，在法律和福利上享受与正常婚生小孩同样的待遇。我们当然不是提倡单亲家庭，但也不能歧视单亲家庭。

原子智库：你是否认同通过男女产假同休的方式缓解女性就业的问题？对此有哪些建议？

梁建章：现在女性不愿意生育二孩、甚至一个孩子也不愿意生的原因之一是，她们的基本权益得不到充分保障。在养育小孩方面，母亲比父亲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精力，这点在母亲怀孕和哺乳期更为突出。这些现象让职业母亲难以全身心投入工作，对雇佣单位也是比较大的负担。

所以，为了减轻职业母亲生育孩子的后顾之忧，政府应考虑承担产假期间的用工成本。另外一个可能降低职场性别歧视并保证生育家庭福利的措施，是对父亲和母亲实行同等的产假。

男女更加平等的社会，反而有利于提高生育率

原子智库：很多职场妈妈认为，在平衡工作和生活的过程中，承受了太多经济、生理和心理的多重压力，您认为造成这一现状的原因是什么？企业应如何建立性别友好的企业文化和制度？

梁建章：建立性别友好的企业文化和制度，还是要站在员工的立场去思考问题。携程的使命是“追求完美旅程，共建美好世界”，公司希望每一位员工在携程都能成就最好的自己，同时也能成就最好的携程。

今年5月，我们推出了“程享游”项目，这是针对全体员工的福利，员工可获得旅行产品专属低价，我们希望并且鼓励所有员工能够在工作之余成为“旅行家”。

在帮助更多员工实现“Work-Life Balance”的诉求方面，2019年我们推出错峰上下班工作制度，允许员工自由选择上下班时间，为职场父母接送子女提供便利。

在性别友好方面，携程也始终致力于改善女性员工在职场中的地位，在招聘中不设性别限制，所有岗位同工同酬，积极吸纳女性员工充实团队并为她们创造公平的职业上升路径。

目前，携程集团女性员工占比过半，41％的中层管理职位和30％的高层领导由女性担任，而这些占比要远远高于中国互联网行业与硅谷科技界平均值。

我们努力使女性员工获得成功，并确保为所有员工提供平等的发展机会。当然，作为为数不多的女性员工和女性领导占比如此之高的科技公司之一，我们也感到自豪，但我们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，以支持和赋予女性在职场中的权利。

原子智库：对于女性的职场关怀，您所在的企业提出了很多诸如“混合办公实验”等方案。在未来，对于提升女性职工在职场中的幸福感，您有哪些规划或建议？

梁建章：“2021混合办公试验”是2020年实施“在家办公试验”项目之后的再次迭代试验。主要目的就是探索“混合办公”能否成为公司长期办公形式之一。

在前期调研中我们发现，有很多员工每天的通勤时间是高于4小时的，在家办公可以帮他们节省大量通勤时间，时间更加充裕，也就会有更多精力去解决工作上的问题，工作幸福感也会提升很多。

如果这次试验可行性得到验证，我们会考虑向更多甚至全体员工开放，以帮助员工、尤其是职场母亲平衡工作与生活。

其实混合办公是全球趋势，企业应该更开放更主动尝试，提升包括女员工在内的员工职场满意度和幸福度。在这方面，携程会努力成为先行者。

原子智库：对于女性在职场或生活中的个人发展，有何建议？

梁建章：可能对于大部分企业领导人来说，这个问题都是会被反复提及的，这也正说明在平衡职业与家庭的问题上，无论是商业环境还是女性本身，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
我建议无论是女性员工还是男性员工，都要做好清晰的人生规划，基于个人选择合理分配时间，无论将重心放在工作还是家庭上，都是在创造独一无二的价值。但如果付出双份的，那好处就是收获也是两份。

不过，想要真正地实现男女平等，就应该整个社会形成共识：男性要积极参与抚养孩子和其他家务。从这个角度讲，男女更加平等的社会，反而有利于提高生育率。

中国除了应该跟进国际上普遍降低养育成本的做法以外，还需实行更多和更激进的政策措施。这是因为，相对于这些国家，中国有根深蒂固的男主外女主内的传统观念——即男性在事业上应该强于女性，而女性实际承担了大部分养育小孩和其他家务。甚至很多男性为了逃避家务，有产假也不休。

而另一方面，中国女性在学历和职业生涯方面也面临同样的压力，中国女性的受教育程度和就业率都是世界上非常高的。中国的女性对自己要求太高了，学习、工作、择偶、做家务、养小孩，都要不输于或者强于男性。

但中国女性不是铁人，当处于高压状态时，择偶和养小孩就会被挤压。其后果就是中国未来的结婚率和生育率将远远低于世界其他国家，所以中国应该采取比其他国家更加激进鼓励生育和男女平权的政策。

原子智库：作为一名企业家，同时也是一名人口经济学家，在为女性群体发声时，立场是否会有所不同？

梁建章：我的立场是，以中国人口问题为出发点。首先，现代社会女性在职业上具有不逊于男性的潜力，如果要让女性选择放弃或者延缓职业发展的一些机会，就必须在其他方面给予足够的补偿。

另外，女性还承担了生育小孩的大部分成本，收益却由整个社会享用。所以，无论从必要性还是公平性的角度，都应当让社会福利向养育小孩的女性倾斜。

北欧国家正是建设了这样一种对女性友好的高福利社会，把女性对于家庭和社会的额外贡献做了充分的补偿，使得女性无论在事业上和家庭上都能够充分的发展。在北欧国家，女性各方面的发展、包括就业率几乎和男性一样，同时也避免了低生育率陷阱。

如果要学习这些国家的成功经验，我们必须在相关政策上做出巨大的改变。中国所需要的资金投入，可能远高于这些国家GDP3-4%的水平——因为中国的教育和房价的负担更重，所以有必要投入5-10%GDP的资金，形式可以是现金，减税，住房补贴等，才可能爬出低生育率陷阱。

当然，除了财务补贴，还需其他一系列的配套政策。这其中比较关键的，就是为女性提供友好的工作环境。

原子智库·腾讯小满工作室出品 | 第491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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实习运营编辑：丁钰莲